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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微醺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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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西泠瞧出了他的意思,抿著嘴笑起來,又伸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,同他說:“公子坐呀。”

句尾那個“呀”字,她咬得很輕很弱,不留心幾乎聽不清楚,偏偏因此而格外有種令人憐愛的感覺,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嬌氣和小意,比正經的吳儂軟語還要動人。

沒人扛得住,就算是一向冷硬心腸的小齊大人也不行。

他只能沒什麽辦法地順著她輕輕拉扯他衣袖的力道坐下,離她很近,就坐在欄桿處的座位上,她則坐在地下,兩人坐得一高一矮,她便要微微仰起臉看他。

她其實很喜歡這樣看他,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喜歡,大約因為這樣的話他的膝蓋就在她側臉的位置,只要她一偏頭就可以輕輕靠上去,如此就能像雪團兒一樣伏在他膝頭了。

只可惜她不是雪團兒,不能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那麽做,沈西泠也知道這樣的舉止於他們而言並不妥當,何況他多半也不會允許她那樣,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別開了眼。

齊嬰沒註意到她那個眼神,只掃了一眼小火爐,問她:“又在做什麽?”

一聽他問起這個,沈西泠來了興致,半仰著臉兒看向他,隨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,又扭頭看了看火候,大約是覺得差不多了,從身後欄桿處的座位上取過布巾,將小蒸籠的蓋子打開。

一團白蒙蒙的熱氣一下兒散逸出來,齊嬰掃了一眼,見她蒸了兩只蟹。

他挑了挑眉,一笑,問:“怎麽想起吃蟹了?”

沈西泠其實倒沒有特別想吃蟹,只是想著今日是他的生辰,總該做點和往日不大相同的事。

往年她曾經給他送過生辰禮,還很是用了一些心思。因為她看不出他的好惡,總覺得他對於外物都是淡淡的、談不上什麽喜歡不喜歡,於是就摸不準到底送他什麽才好。

她當時琢磨著,她頭回給他買禮物,總不應當出手太過小氣,以免顯得她心不誠。那時候她的生意剛剛有些起色,她便不惜花了當時她大半兒的積蓄給他買了一幅抱樸公的書畫真跡,畫的正是他歸隱後的田園小景,落款還題了幾句他自己的詩。

她當時覺得這個禮物又有心意又很貴重,總應當是沒什麽問題的了,但他收到的時候卻並未有多麽高興,還訓她、說她鋪張,讓她以後都不要再給他買什麽禮物。

她當時有點難過,覺得他不領情,事後才反應過來他是不想讓她的辛苦錢白花,而且他這人有點奇怪,似乎總覺得他為她花銀子是天經地義的,而一旦倒過來他就不太舒服。

那是一種沈西泠至今都不太能明白的心思。

她雖然不明白,但也無意跟他對著幹,見他不喜歡她送禮物,她後來也就都沒再送過了,只是有意在他生辰時用點別的小心思來逗趣兒,以讓這個總是很辛苦的人能得片刻的歇息。

這些心思都是不足與人道的,此時逢他問,沈西泠只是彎起眼睛輕輕地答:“這次出去途徑蘇州,聽聞那裏的湖蟹有盛名,就繞路去買了幾只;回來的時候怕蟹死了不新鮮,一路養著的。”

她眨了眨眼,說:“我想著,要拿回來給公子嘗嘗。”

蘇州的湖蟹齊嬰並非沒有吃過,但他這人在飲食上一向清淡,對這樣的至味也不貪嘴,當初其實並不覺得有多麽好吃。只是如今沈西泠一雙眼睛亮亮地瞅著他,一副等著他誇獎的神情,他便心頭又軟了軟,眼中笑意更濃,說:“嗯,許久沒吃過了,倒有些想念。”

她聽言果然開心起來,連眼角都帶著笑意。

他看了她一眼,神態溫和,問:“方才在花廳的時候怎麽不一起吃?”

沈西泠聽言楞了一下,隨後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。

本來是該把蒸蟹一道端上去的,只是她知道那時堂上除了他們,必然還有其他人,而她……想跟他單獨待一會兒。

她有半月沒見他了。

她想他了。

她沒將這些話說出口,只是她的沈默在此時反而顯得更有味道,齊嬰從她遞過來的那個眼神裏看見隱隱約約的微妙情愫,比她小時候更加不可言傳了,就像一株金線草一般淺淺地纏繞在他心上,霎時心底裏便有種微微異樣的感受生發出來,小小的酥麻。

他想,也許今夜青竹往酒裏兌的水不夠多,他的確有點醉了。

齊嬰咳嗽了一聲,將心中那些異樣的感覺揮散,隨後把話岔開,問她道:“這次出去可遇到了什麽麻煩?”

這三年,沈西泠的生意可算是有大進益。

她是從那個小布莊做起的。

三年前她聽取了他的意見,並未立刻動盧掌櫃,而是當先著手清除積壓的布匹,收攏回一筆不算薄的利潤,與此同時發現了新的商機。

原本在布莊負責布匹染色的宋浩堂說來倒是個有見識的人,據說早年曾走南闖北,最遠曾到過關陜一帶。關陜通西域,天竺的白疊子最早便從那裏傳入,宋浩堂曾在那裏見過用白疊子織成的外域織物,用以冬日禦寒,效果遠優於桑麻,又比貂裘輕便實惠。

只是此物從北方傳入,適宜種植的土地和天氣卻在南方,而這幾十年南北之間多有戰亂,此物流通不暢,至今也未在江左激起什麽水花,雖然也有商販倒賣,卻不成氣候,更談不上飛入尋常百姓家。

沈西泠當時便覺得這是個機會,只是有兩件事頗為難辦:一是白疊子的種植如今在江左尚未推廣,二是這種織物的工藝如今還並不成熟。

而這事盧掌櫃竟恰好幫得上忙。

他經營布莊多年,人脈比沈西泠想象得還要廣,恰好認識一位在閩廣一帶的田莊裏種植白疊子的商人,姓田。如今江左罕有人見過白疊子織物,田先生本以為是個商機,沒想到卻無人問津,幾乎全砸在手裏,後來正逢盧掌櫃牽線,他大喜過望,同意以低於桑麻兩成的價錢將一批白疊子賣給沈西泠。

那是沈西泠自己做的第一個決斷。

說起來她這人也實在奇怪,明明是那樣溫柔文靜的性子,可是有時做起決定來卻異常果斷沈靜,而且大膽。

她明明知道田先生的白疊子銷路不暢,也明明知道此舉有很大的風險,可還是將這回通過清理存貨好不容易收回的那筆銀子盡數花了,此外還從錢莊借了一筆數額不菲的銀子,將那批白疊子盡數買下,另還同田先生談了兩個條件:其一,白疊子運往建康產生的花銷由田先生承擔,其二,往後五年他賣給她的白疊子不可溢價。

田先生那時面臨著血本無歸的窘境,盡管沈西泠提的條件甚為苛刻,可他也別無選擇,經過一番漫長的磋商後還是只能點頭答應,雙方於是一拍即合。

沈西泠將白疊子織物工藝交給宋浩堂去鉆研,他夫人孟鶯鶯是個經驗豐富的繡娘,待瞧過了她丈夫四處搜羅來的白疊子織物後,歷時不久就摸索出了專門的織法,做出來的織品細膩漂亮,又甚為輕便,穿在身上很是舒適,而且保暖。

當時正是秋季,但沈西泠思慮良久,還是決定將這批織物放在冬季推出去。

這批織物質地極好,因料子的價錢壓得足夠低,是以成品也不貴,照理說應當是好賣的,但一個新鮮事物的推廣總是耗時甚久,沈西泠於是想起當初齊嬰教給她的東西:去思量人心。

她於是故技重施,將當年清理積壓布匹的把戲拿出來又耍了一次,將白疊子織物與舊有的桑麻織物一同售賣,把兩文一串三文兩串七文五串的道理吃了個透,於是當年那批織物一推出去便被搶買一空,供不應求,在建康城中頗引發了一番轟動。

那是沈西泠的第一次成功,而此後三年,她的生意就像滾雪球般越做越大。

她算得精,也看得遠。

田先生的白疊子雖以賤價賣給她,但要從閩廣一帶運來,耗時甚久,途中損耗也不少,沈西泠於是開始在江南一帶尋找合適的田莊,預備自己種植白疊子。

她的小布莊越賺越多,漸漸變成了大布莊,隨後甚至還開了好幾家分號,她卻並不貪圖享受,將大半的利潤分出來用以購置田莊,如今在江淮一帶頗成氣候,成了一位錢袋鼓鼓的女商賈。

當初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布莊,竟在她手上不足三年就變成如今這副樣子,屬實是齊嬰沒有想到的。他原本還覺得小姑娘性情太過文靜、不善於與人打交道,並不適合從商,更是從沒指望過她真能把這生意挑起來,沒成想她一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幾乎就是換了個人,聽丁先生說,她處事果斷、又有韌性,事必躬親,甚為謹篤,是塊難得的璞玉。

丁先生甚至還說:“公子,方小姐與您很是相像啊。”

她像他?

聽得此論,齊嬰不禁想起小姑娘幼時柔柔弱弱的那副模樣,一時失笑,心中又隱隱感慨血脈的玄妙之處,想她不愧是計相的女兒,縱然從沒有人教過她,但她的確有經商的天賦。

而因為她將布莊經營得極好,齊嬰便漸漸開始將其他一些生意轉交給她。畢竟當年她父親給予他的產業甚為廣泛,甚至還有茶鹽二業,她僅僅懂得布莊的生意是遠遠不夠的,她總要多涉獵一些,往後真正接手時才不至於手忙腳亂。

這次她外出,一來是為收賬,二來也是為了大致去盤一盤那些分散在各郡的生意。

作者有話要說:這兩口子真的太沒本事了,連這麽薄的窗戶紙都捅不破!講道理這麽薄的水平吹口氣兒都能破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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